时间:2023-04-10 16:1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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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显示,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达26402万,人口老龄化程度进一步加深。“十四五”时期,我国将进入中度老龄化社会,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将上升为国家战略。①伴随着科技的革命、社会的巨变,价值观念、生活态度以及行为方式等在代际之间以逐渐分离的趋势呈现。如何加强两代人之间的沟通,使他们互相理解、互相帮助、互相成就,是老龄化社会背景之下的重要议题。首档忘年共居观察纪实类真人秀节目《屋檐之夏》共设置三组家庭,每组家庭安排一位独居老人和两到三位“沪漂”年轻人,真实记录两代人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并在后期加入观察室的解读空间,建构出完整的节目内容。《屋檐之夏》的定位是“代际互动,双向治愈”,旨在为老年世界和年轻世界架起一座桥梁,让两个世界彼此看见、彼此理解、彼此靠近,但是节目也显露出无意识的“年轻化”偏向,更多的是年轻群体对老年群体的观察,在一定程度上剥夺了老年群体的主动性,也加剧了老年群体的失语,偏离节目双向奔赴的初心。
一、场域的偏向
布迪厄指出,现实的就是关系的。基于关系的角度,一个场域可以被定义为在各种位置之间存在的客观的一个网络或一个构型。②作为数字原住民的年轻群体在网络生存环境中具有天然优势。在中国网民的年龄结构中,年轻群体基数庞大,“手机不离身”是他们的生活常态,“互联网原住民”身份注定了他们享受媒介化时代红利的命运。加拿大学者麦克卢汉认为媒介本身才是真正有意义的讯息,他肯定了传播工具带来的可能性。日本学者林雄二郎也曾将印刷媒介环境和电视媒介环境中完成社会化过程的两代人加以比较。麦克卢汉和林雄二郎在某种程度上都表达了媒介本身对于人的影响。也就是说,年轻群体就像一张白纸,只能画出互联网生存场景,而老年群体本身就是一幅画,涵盖了印刷时代、广播时代、电视时代的场景,互联网只是其新添的一笔。不同的媒介塑造不同的时代人格。当下,在互联网场域中,刻有互联网基因的年轻群体在求“生活”,而靠后天学习的老年群体则在求“生存”。玛格丽特·米德在《代沟》一书中指出,社会中存在三种文化模式:后象征模式、互象征模式、前象征模式。后象征模式是长老模式,老一代是文化的制裁者和领路人,文化传承依靠代代相传,传递的内容是持续不变的意识。互象征模式是同辈模式,指采取某种向同辈人(如向游戏伙伴、同学和一起学艺的人)学习的模式,以适应不断变化的文明。前象征模式是指由于年轻人对依然未知的将来具有前象征性的理解,年长者不得不向孩子学习他们未曾有过的经验。③数字时代的种种迹象似乎对“媒介的时空偏倚”理论提出了新的挑战,媒介技术赋能年轻群体,致使其自由穿梭于互联网场域,打破了传统年长者经验主义的知识垄断局面,前象征模式实现“反转”成为主流的背后是社会话语权利主体的易位。基于新媒体时代媒介技术的赋权,年轻群体狂欢在享有霸权的场域之中,在网络话语空间重塑符号的意义,掌控着符号解释权,而缺席该媒介场域的老年群体被区隔在外,甚至加剧老年群体融入互联网生态景观的难度。《屋檐之夏》是互联网的产物,因此也不得不承受互联网生态下“年轻化”的先天偏向。年轻群体生于互联网场域,塑造互联网场域,同时又成为互联网场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二、技术的偏向
互联网的底层技术逻辑源自数字技术、计算机技术以及通信技术,这决定了互联网自身所具备的技术物质性特点。④从某种程度而言,技术本身就是权利。在互联网语境下,年轻群体是权利持有者,不仅制造技术、利用技术,而且掌控技术。技术的“年轻化”偏向就是权利的“年轻化”偏向,这也意味着是互联网语境游戏规则的偏向。不仅如此,技术也是区隔代际圈层的关键,媒介产品的设计与产出伴随着技术的快速更迭。莱文森将技术比作刀子,“刀子和任何技术是被用于好的宗旨还是被用于坏的目的,其决定因素不是技术,而是人,是使用技术的个人或群体。”⑤若技术服务于年轻群体并被年轻群体创造,也就能说,技术为年轻群体而生,那么,老年群体怎能轻易掌控另一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呢?当然,技术是可以服务于老年群体的,但前提是年轻群体先意识到“作为年轻人”的视角局限,而后看见、注视到老年群体的需求。当前,技术背后仍旧是年轻群体的主动发起和老年群体的被动凝视。从互联网和各类手机客户端的使用行为来看,老年群体受到自身的生理限制和媒介产品设计特征的制约,“数字障碍”确实存在,且由于各种主客观因素的影响,数字鸿沟也真实存在于代际之间,但这并非一场数字反哺的代际感恩仪式,而是技术偏向带来的起跑线不一。况且,技术区隔的是接触和使用能力的差异世界,而不是年龄大小的差异空间。片面地将老年群体看作是“数字弱势群体”,是技术偏向造成的理解错位。《屋檐之夏》中,89岁的朱爷爷善于学习、包容性强,于他而言,微信发朋友圈、点赞是日常媒介行为;81岁的魏奶奶能够利用手机满足其社交、生活记录和电子消费等需求;62岁的刘雪华对于微信的沟通方式有驾驭也有放弃,她能够熟练使用微信语音通话功能进行社交,但是对于微信打字这种沟通方式感到无能为力。由此可见,年龄并不是评判媒介接触与使用能力的标准,既然要让老年群体进入年轻群体的技术世界,就应该意识到技术对于年轻群体的偏向,然后再更好地用技术推动适老化发展。
三、平台的偏向
(一)平台定位与目标受众的年轻化偏向
B站以其特有的动画、漫画、游戏等相关内容,营造年轻的文化氛围,为富有创造力的UGC内容生产提供土壤,创造了当下年轻人的潮流文化娱乐社区。由平台定位可见,B站是以年轻群体为服务对象,满足年轻群体需求的网络平台。B站董事长陈睿也曾公开表示,B站用户群是中国互联网用户群里最年轻的群体,90%是25岁以下、以90后和00后为主的用户群体。⑥从B站目标受众分析结果来看,无论是作为传者的内容生产者还是作为受者的一般用户,皆以年轻群体占据多数,老年群体在这个生态中几乎处于缺席的状态。从平台定位和用户画像的角度出发,老年受众和年轻受众的比例失衡直接作用于节目《屋檐之夏》,导致其受众群的年轻化偏向。
(二)平台互动机制与传播话语的年轻化偏向
年轻群体对B站的偏爱很大程度上源于它的强互动性,例如弹幕、评论等。互动意味着“你来我往”的接收与反馈机制,从接收到反馈,需要跨越程序的复杂和技术的阻碍。简而言之,信息反馈行为是信息接收行为基础上的主观能动性的充分发挥,因此具有更高难度,对于用户媒介使用能力的要求也相对更高。而年轻群体深谙媒介互动规则,如“一键三连”、弹幕文化等,以多种符号形式灵活输出内容,是其常规操作。同时,这些互动的产物又成为原本内容的一部分,被后接收者以内容整体来看待。在《屋檐之夏》的受众中,年轻群体居多,弹幕和评论也充斥着年轻人的声音,“节目+弹幕+评论”等多种形式携手重构了原本的节目内容,使得年轻化倾向更为明显。
四、叙事的偏向
“真人秀+观察室”双场景互动的新模式,增添了银发综艺节目的可看性。多重空间交叉叙事,而又融为一体。置“沪漂”青年与独居老年于同一“屋檐之下”,以真实性为基调的共同生活空间是被观察、被审视的第一空间。将嘉宾和观察团成员置于观察室,对第一空间的人、事进行解读,输出观点,构造观察、分析的第二空间。第一空间与第二空间互动叙事,可能还辅之以弹幕的文本介入,共同塑造出虚拟的第三空间。第一空间在于真实记录且为第二空间提供交流文本,第二空间在于引入多元观察主体,呈现多样化的视角碰撞,第三空间在于丰富的叙事、多层次的文本建构和全知全能的视角满足。在《屋檐之夏》的第一空间中,2~3位年轻人和1位老年人是各自群体的代表,若以数量多寡为标准,年轻群体的丰富性就可能会优于老年群体。将年轻群体作为节目情节发展的主导者,通过“重现”怀旧场景,唤醒过去,走近老年群体的青春岁月。例如,阿雷和叶嘉雯两位年轻人带着朱爷爷去百乐门跳舞,再现年轻时的交际场景。这时,是年轻群体进入老年群体的体验式传播,也是从年轻视角对老年生活图景的观察,是老年群体的被动呈现。老年群体的被动传播,形成了第一空间视角的年轻化偏向。在第二空间中,从第一期到第十期出现的观察室成员总共17位,其中60岁以上有4位,60岁以下有13位,以年轻群体占据多数。受限于个人认知基模和个人框架的影响,在对统一的第一空间意义再建构时,老年视角与年轻视角的内容输出出现严重的失衡,这是由人员数量、比例触发的视角偏向。第50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2年6月,20~29岁、30~39岁、40~49岁网民占比分别为17.2%、20.3%和19.1%,高于其他年龄段群体;50岁及以上网民群体占比为25.8%。就整体网民数量分布而言,老年群体不占优势。再者,由于老年群体身体机能的下降和媒介产品设计的年轻化偏向,老年群体的媒介接触和使用难度较大,致使其一直处于“透明”或“缺席”状态。这种情形同样再现于《屋檐之夏》的弹幕文化场域。现实空间的观看,非现实空间的观点在场,弹幕的编码与解码,往往是作为“数字土著”的年轻群体的互动话语形式。技术带来的表达区隔,第三空间下老年群体的失声与年轻群体的呼号,更形成了一场“被看见”的传播偏向仪式。
五、认知的偏向
人们往往将拟态环境作为客观环境本身来对待,而“拟态环境”并不是现实环境的完全再现,而是作为传者的传播媒介在框架效果影响下对信息选择、加工重新加以结构化之后向受众展示的环境,由于整个编排过程是在受众看不见的地方进行,人们通常意识不到这一点。受困于拟态环境和过滤气泡,被媒介信息包围和渗透的数字化人类往往对客观现实和象征性现实难以清晰辨认。从全媒体平台对老人的媒介形象塑造状况而言,强调并重复老年群体“弱势”“不讲理”等标签,将其负面形象于无形中根植于受众意识。这是媒介议程设置的偏向和媒介培养受众的结果。《屋檐之夏》中,年轻一代被媒介塑造的老年形象裹挟,以为那就是真实的老年群体,总在无意识中将“媒介中的老年形象”作为参照,代入现实生活中与老年群体的沟通与交流场景里,进而惊异于老年群体在拟态环境与现实环境中的巨大差异。例如节目第一期,年轻住客拉宏桑首次见到房东刘雪华时,坦言眼前见到的老年人与意识中的老年人形象差异悬殊;节目第六期,心理学家叶怡筠在分析两组家庭玩游戏状态时,讲述了大家对老年人语言能力低估的现象。这都是混淆拟态环境和现实环境而导致的认知错位。媒介培养下的年轻一代形成“老年群体弱势,需要被照顾”的刻板印象,而后以意识支配行动,将自己置于“主动”“强势”的高位,认为老年群体只能被动接受。如节目中,叶嘉雯和阿雷两位年轻人一直想要承担主动帮助者的角色,让他们的房东朱爷爷化身被帮助者角色,无形中造成主动身份和被动身份的错位。年轻一代虽出于尊老之心照顾左右,但会面临老年群体集体媒介印象需求与个体需求错位的风险。在“被弱势”“被照顾”的被动型代际生活图景之下,是由媒介呈现偏向导致的受众认知偏向所造成的代际身份错位和需求错位。节目中,阿雷和叶嘉雯想要帮朱爷爷拎箱子、端早餐,主观认为朱爷爷当下的需求是被帮助,而朱爷爷拒绝的态度也表明了“拟态需求”与“现实需求”的错位。正如朱爷爷儿子所言,朱爷爷希望被看作是活生生的人,是独立自主的个体,希望建立的是平等的互动关系,而不是单一的“被帮助”角色。
六、审美的偏向
年轻群体占据互联网空间,为展示自身的独特风格,致力于符号文化的建构。网络缩写正是网络流行语的重要呈现,省时省力且具有隐蔽性,符合网络青年亚文化的表达需求,但是这些网络用语具有排他性,此圈层之外的人员难以获得解码的正确渠道。例如节目中年轻人表达的“dddd”,意思是“懂得都懂”,但老年群体并不熟悉这套解码规则,不能理解这样的符号所指代的意义。在此类网络空间语言符号的年轻化偏向背后,是年轻群体想要引领网络符号文化审美的野心。《屋檐之夏》共邀请了三位“宝藏老人”:独立自主、乐于助人、性格开朗、善于交际的社交达人朱爷爷,温文尔雅、热爱教育、喜爱学生、富有亲和力的教师代表魏奶奶,单纯可爱、性格直接、喜欢宅在家里的“社恐”人士刘雪华。三位老人的职业依次是商人、教师和演员。在互联网语境下,标签化是人物定位的便捷表达。朱爷爷的标签一是“精致主义”,尤其体现在服装配饰、行为举止等非语言符号中;二是“凡尔赛大师”,“法拉利坐着不舒服的”“很小就跟父母出来参加舞会”等语言输出都形塑了其符合年轻人喜好的长者形象。魏奶奶的标签是“引导者”,与她共居的是害怕生活重复的迷茫少女小呐,缺乏创作灵感正在抗抑郁的陈峥宇,在工作选择中缺乏勇气的自媒体梦想家丁凯峰,他们都期待能够从魏奶奶处得到关于生活的“答案”。刘雪华的标签是“新新人类”,她和年轻群体一样“宅”、一样有着社交恐惧的困扰,因此与同住年轻人拉宏桑和刘赟相处起来更像是“女生宿舍”式的关系纽带。无论是标签化还是人设化的三位老人,他们的荧屏形象都是对年轻群体审美的迎合与偏向。立足于职业而言,家底优厚的商人、兢兢业业的教师和功底扎实的演员都是“积极老龄化的践行者”。那么,他们在所有就职人员中占比有多少?为什么选择这几位老人进入观众视野?出于什么标准?为了吸引谁?想要达到怎样的效果?在思考这些问题时,年轻化审美的偏向显而易见。
七、结语
“老”是覆盖全人类的议题。如何老去?值得思索。应理解互联网生态景观和媒介技术本身给老年群体和年轻群体带来的不同要求,避免误读老年群体的媒介接触和使用能力,避免过于简单地将数字鸿沟的主体界定为以年龄差为标准的老青群体。《屋檐之夏》让两代人对于代际问题有了更多思考和感悟,虽隐含年轻化偏向,但带来的社会意义不可小觑。应意识到偏向,摆脱掉偏向,正视老年群体,尊重其真实需求,让其参与到社会发展中甚至为社会发展作出贡献,尽可能满足其存在感、获得感、成就感,共塑老有所养、老有所用、老有所成的社会老年观。
注释:
①陈静,李月.缺席与在场:老年人群体网络传播路径新探[J].北方传媒研究,2021(06):92-96.
②[法]皮埃尔·布迪厄,[美]华康德.实践与反思[M].李猛,李康,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133.
③李阮.从代际区隔到代际互惠:银发综艺节目《屋檐之夏》的双向治愈探索[J].视听,2022(06):51-53.
④赵永华.互联网的传播偏向性:空间极限下的时间偏向[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06):130-137.
⑤[美]保罗·莱文森.新新媒介(第二版)[M].何道宽,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206.
⑥B站陈睿:超50%的年轻网民是B站用户[EB/OL].新浪科技,2017-11-30.
参考文献:
1.周裕琼,谢奋.从老年传播到老龄化传播:一个边缘研究领域的主流化想象[J].新闻与写作,2021(03):30-37.
2.郭庆光.传播学教程[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
3.[加]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M].何道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作者:施星星 单位:中南林业科技大学涉外学院传媒与艺术设计学院